走到停车场已经晚上九点了,雪停了,可天空又下起的朦朦细雨,空气湿乎乎地,除了不远处乐队和歌手表演,四周都充满了雨滴声,这样的夜晚让人感到格外寒冷。何伟打了个寒噤,打开车门,搓了搓双手,启动车子让空调先热起来。漆黑的小巷两侧没有一丝灯光,何伟缓慢地启动车子向前行,突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黑影,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在车的正前方,何伟刹住车,好险,差点就碾过去了。
( w! |5 `. q: e+ n) y “你丫的会骑车吗?”何伟推开车门下车便嚷嚷,心里有些后怕,这雪天刹不住车:“我开着大灯,你丫的还逆行往车上撞!”
! c, O) \9 B. i, e8 X& n$ m “我赶时间,路滑,骑得有些快。”对方似乎摔得不轻,站起来时候已经是一瘸一拐:“完了,这吉他废了。” # o( ]5 Z/ M7 w- \7 y+ f% N
“先看看有没有伤着哪?”何伟对对方重物不重己的话有些不满:“东西坏了不打紧,人要伤了这不就杠了!”
, P- b& \% P* v* n7 U u 对方想把自行车扶起来,但是从面部痛苦的表情看得出,这一摔还真扎实。 5 y$ A2 @# ~. t/ I3 M. f
“以后小心点。”何伟音调开始变低,走上前把自行车扶起来。“还是先到医院看一看吧!”何伟说着,打开后备箱,走上前把对方手中那破裂的吉他拿过来,搁进后备箱,又把自行车塞在上面,扶着对方坐进后车位,把车开到中心医院。
# A$ G# R# F% l; S1 y6 ]" \8 W 到医院检查时,何伟从诊疗单上才知道对方叫石磊,二十六岁。经过拍X光片,医生说石磊的脚踝严重扭伤,虽然不用打石膏,但是绝对不能用力,活动时要用拐杖。石磊打了个电话,何伟在边上听着,从石磊这边的谈话中知道他正是在nightfeeling做歌手,因为做什么教练来着,耽误了时间,在赶路的时候发生了交通意外,请接电话的朋友帮着向老板请假,并来医院接他回家。
6 L! M. s0 }+ C7 p q H两人在医院大厅等了半个小时,看到刚才自称“阿健”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怎么样,伤得厉害么?” " Y; ]: L5 `: T7 h
“还好,只不过这个月不能去做滑冰教练了”石磊露出无辜的表情,无助地看着阿健:“一会再和老板联系下,我只是脚受伤了,明天还能去酒吧唱歌。”
' [2 t7 F0 ]/ [# V) n; ~ “啊!都这样了还去,谁接送你啊。”阿健眼珠子瞪得像金鱼,一百个不耐烦的样子:“你弟弟的学费,我们先借你了,你以后挣了再还!” 9 B ^/ p5 E3 z. {6 x0 U) L
“谢了——免了——该走了!”从石磊的一词一顿地回答,从他略显不满的表情和有些责怪的口气中,何伟感觉这个家伙不但倔,自尊心还够强。
" B7 }9 _! E I 在阿健的指引下,何伟把车开到一片在眼中早就应该拆迁平房区中,石磊执意要在入口处下车,何伟也认为他可能是不愿意让陌生人知道他的住所,也就没有再坚持再送一程,于是说了几句客套话道别。阿健从后备箱取出自行车,一手推着车,一手搀着石磊步履维艰地朝远处的巷口走去。
$ F( v% Q" S2 N; r% g @ L: o 何伟掉回车头向和平饭店的方向驶去,一种复杂的感觉突然涌上何伟心头。石磊在同志酒吧做歌手让何伟为石磊是同志身份的推测感到莫名的激动,同时却又因为他与阿健这样的人交朋友,对其为人作风轻浮的推测感到莫名的失落。何伟提醒自己,不过是陌路人罢了!到达和平饭店的停车场,打开后备箱取包时,看到那把破烂的吉他还安静地躺在里面。回想起石磊刚才的样子,心里依旧有那么一些歉意,无论石磊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这次意外自己还是有责任的,至少也应该买一把吉他还他。
* u! U9 h% J/ c3 o/ y, H0 p 何伟把车开到酒吧前自己刚才扔字条的地方,蹲在刺眼的车头灯光前,在雪地里寻摸了好一阵子,终于找到刚才扔掉的写有阿健电话号码的字条。何伟拨通了阿健的电话,从电话里穿来的车速声中,何伟知道阿健一定在打车回酒吧的路上。何伟介绍自己是刚才交通意外的车主,想问石磊联系方式,说吉他已经摔断了,自己想买一把还给石磊。
z3 M4 V; u7 w+ _2 R4 c7 x; H1 N 电话里阿健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语速飞快地说了好一阵子,内容紧扣主题:刚才还责怪石磊为什么不提赔偿吉他的事情,因为石磊家庭特别困难,父母都在国企改制时下岗了,石磊考上了体育学院,都上到大三了,却因为弟弟考上了北京的师范学院,不得不退学。白天要做滑冰教练,晚上还兼做酒吧歌手,给弟弟挣学费和生活费。
% r; i! O& R1 Y 说完这些,阿健不忘奉承何伟,说自打在酒吧见哥哥第一面,就知道哥哥是好人。何伟没有理会阿健套近乎的话,只是问清楚阿健吉他在哪家店铺能买到,记下了石磊的电话,以便能在石磊明天去演出前送给他。 9 M2 B; s# t0 `# |
第二天中午,何伟籍口母校有个聚会,向经理请了半天假。离开办公室后,便到阿健介绍的“鹏程”乐器行买了把吉他。何伟在大学时候好赖也是个文艺骨干,对吉他的音质判断自己有一定把握,由于担心石磊的吉他是借的或者是租用的,特别留意了吉他的型号和样式,在颜色上也特意挑选和摔破的那把一样的。
! Y3 }, a; Q6 E% e* w! Z( f- I' R) [ 从乐器行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了,何伟拨通了石磊的手机,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电话那头石磊却在拒绝,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还解释也是由于不够小心,否则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故。
1 n' n0 F8 {# P1 }. |" E6 v% U6 y, h1 A9 @$ ] “靠!我都已经买了!你还这么墨迹!”简直就是不识抬举,何伟紧皱着眉,心里暗骂这丫的真是属驴的。 / ]! h& Y5 o, h0 J4 k8 l/ E/ k
“这样好了,吉他算我借给你用。我在天津实习三个月,等你挣了钱后付我一半,因为这次事故你也有责任,要不三个月后我把吉他带走。”说这番话时,何伟换了有些委婉和让步的语气,担心丫再较劲,认为这样做是在接受施舍,那就好人做不成,反而碰一鼻子灰了。 $ q& P$ H u8 P: X$ N( X5 a
听到对方电话里说“谢谢”的时候,何伟悬着的心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何伟轻易地认为自己做事要求个心安理得,既然发生了交通事故,当然得出点血儿,吉他就是对石磊的一种补偿。尽管无法断定阿健所说情况的真实性,但是就单凭昨天石磊在医院时疑虑重重的样子,已经明显感到他就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作为陌路人,即使不能雪中送炭,也不能火上浇油。
O$ B$ i1 I% y) A# M# s 此时此刻送吉他给石磊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完全没有其他的私心和杂念。自打两年前接触到这个圈子,何伟就认定这个圈子的陌生人很难建立起基本的信任,因为大家都在极力地保护着自己。虽然对这个圈子接触不多,也没那么深入,但何伟始终认为:这个圈子也是鱼龙混杂,既然有不好的,那也就会有好的。至少对自己的人品就极其地自信。 % o) b \. A9 D# V( }" w
何伟在和圈子里陌生的网友见面时,总会说这么一句话:“我们交谈时,尽量说真实的话,如果不方便说的,可以不说。我希望我们在交谈中不要有太多的猜疑。”心里这样想着:如果同志之间都缺乏基本的信任,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社会来认同我们!信任是人与人交往的基础和前提,信任着对方既是给别人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只要自己心无企图,即使对方在欺骗自己,也不会给自己造成什么损失,更何况都是成年人,也都具备善、恶、美、丑的判断能力。 - t5 z6 B3 ^; e( r+ w
何伟把车开到一片青灰色的四合院巷口时,远远地就看到石磊一支手拄着个拐等在那里,另一支手在空中前后摇晃,一定是在驱赶在身边飞来飞去的虫子之类的东西。昨天夜里,下了车后,就闻到这里有污浊的刺激气味,就像夏天路过公共厕所时扑鼻而来的味道。今天一看,这里果然脏、乱、差,一个字也不落。何伟停了车,跟随石磊步行,在胡同里东转西转,左拐右拐,大概用了一刻的工夫,才走进一家四合院。 2 l, p: g" F, z
“东南两边的厢房都早让主人给租了出去,我租到西边的一小间,厨房是公用的,每月三百,不含水电,在市区这样的房子这个价格还不错,只是冬天没有暖气,洗澡非常不方便,要到一里远的澡堂去洗。”石磊说着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 z) X, i5 L% m
房间大概也就是十五平米左右,房间布置得十分简单,但也十分整洁。一张单人床,一张很小的书桌,一个帆布简易衣柜。“你也喜欢蓝色?”何伟把吉他放在石磊的书桌上,从床单、桌布、布衣柜的颜色可以得出的基本结论,蓝色是何伟喜欢的颜色,所以特别敏感。 : D5 f8 }+ H) i
“是的”石磊笑的样子显得很清纯:“都说蓝色代表忧郁。” ) H: x1 `' z, Z$ D, y* ~
房间的狭小让人感到憋屈,何伟环视着这陋屋:一条发旧的毛巾搭在脸盆上,布衣柜的拉链似乎坏了,露着半张脸,衣服平整地放在其中,视线停在床边一摞厚厚的英语书籍上:“学英语呢?” : |% Z B4 b& l0 F- h( v
“恩”石磊用手势示意何伟坐下:“酒吧里很多客人喜欢听英文歌曲。” ) m+ h6 f# x% B4 z' X# ^/ v: Y1 B
不打不相识,两人在这次交通意外中,建立起陌生人间很难得到的信任。沏茶倒水的工夫,便像朋友般家长里短地聊了起来,对话的气氛要比先前自然和轻松了许多。
. ]/ N' _8 Y3 ]' ~" F 石磊的家在重庆万县,父母都在同一家国企工作,前些年在改制过程中双双下岗了。父亲在一家建筑工地打工时,不慎摔伤了,丧失了劳动能力。家里就靠母亲为一家小饭馆打零工所得的微薄收入维持着。石磊考到天津学习体育教育专业,原本还差一年就快毕业了,这时,弟弟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石磊觉得体育教育这个专业也没什么发展,于是便退学打工挣钱,全心全意地供弟弟在北京上大学,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退学的事情,于是没有离开天津,在这里工作,每次从天津汇款给父母和弟弟,也没引起家人的怀疑。
, f" x, p9 s, k4 f+ r3 m 石磊对辍学原因轻描淡写的叙述,不但核实了阿健提供信息的真实和可靠,也给何伟心里增加了一阵酸涩,他对眼前这个心地善良、为人不卑不亢的石磊好感倍增,还有点肃然起敬。重庆,至今还没去过地方,也算是何伟真正意义上的老家,老乡的关系又拉近了俩人的距离。何伟安慰着石磊,想起巴金在《秋》中的一句话:“并没有一个永久的秋天,秋天过了,春天就会来的。”
( c6 ?( z# [, i 何伟诚恳地表示:我在北京上学,暂在天津实习三月,下班若没啥事,晚上可以接送石磊到酒吧,直到伤势痊愈;为了避免让石磊感觉到像在施舍,话语中增加了交易的成分,说也不是白接白送!正好可以去酒吧消磨时间,还要求石磊表演一些喜欢听的乡村歌曲。 ; ]9 `, v( w1 l6 z& `( |
石磊果没再拒绝,体会着在异乡人与人之间温暖的感动,低声说:“既然是一个人,要不嫌弃下班后过来吃晚饭吧。我拄个拐做饭还能行,要不就真的成废人了。”想着这个地方就像贫民窟,像何伟这样条件的人要经常往这个地方跑,还真的有些委屈了人家。 8 s$ _* L2 q, M, ]7 z# H# J
何伟痛快地接受了,笑着说:“好啊,我现在就饿了,就从今天开始吧!”起身到附近的超市里买了足够两人吃一礼拜的鸡蛋、肉和蔬菜。石磊果然拄着拐在公共厨房内不停地忙活着。房间里,何伟看着床头的墙面悬挂着的木版上有一台“爱华”牌mini音箱,这应该是这平房里最贵重的物件了。顺手从桌上的CD架中挑了一张Pual.Simon的CD放了进去。
+ \- B& Y1 E. O& S; _4 i+ A “这张碟不错。”何伟大声说到,想知道石磊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因为喜欢才买这张CD:“我特别喜欢Pual.Simon的乡村歌曲,所以我的英文名也就起了pual。”
( P- x/ Z6 G0 T6 j O, { “Pual”石磊在屋外洗着菜,传来哗哗地水流声:“很好记。” 4 S+ p) @$ H- ~. `1 F% g
“不过你还是叫我何伟吧,叫Pual,会让我感觉还在工作,因为只有同事才那样叫我。”两个人对话隔着十来米,加上音乐声,何伟又提高嗓门:“叫大伟也可以。”
% M* n; @( F. }: p “那就叫大伟吧。”从厨房传来石磊歌手般浑厚而沉稳的声音。 6 `& E. ]- v4 ~' D! n
石磊弄得一手好菜,知道何伟是半个老乡后,菜也做得有些微微发辣。“我要这样吃下去会发福的。”晚餐何伟吃了很多,边吃还边啧啧不停地称赞石磊手艺好:“我以后不用晚饭再吃那些快要令人反胃的西式快餐和方便面了。” S3 d0 t2 A C7 m
俩人到酒吧后,石磊拜托阿健照顾何伟,便到台前准备演出。石磊晚上的演出时间是固定的,从九点到十点,整一个小时,头半小时是石磊本人安排的表演曲目,余下半个小时是唱客人点播歌曲的时间。看得出来酒吧的客人大多是熟客,听主持人介绍石磊带伤上台演出后,响起了充满鼓励的掌声。石磊一连唱了《lemon tree》、《the sound of silence》和《I swear》三首英文歌,略带沙哑却具有磁力的声音对这些歌曲的演绎让何伟听得有些入迷。 : ^8 _& L- d8 a; s: u
“石磊给你点的。”阿健端了杯卡布基诺,坐到何伟的对面,说话也不像昨天那样让何伟厌烦,但是依旧那么赤裸:“这家伙就是苦命,来听歌的客人中,有几个哥哥看上他,他丫的不让上,要是我条件有他那么好,一定伴上几个,挣丫几个。” ; _2 p" f# I3 P. L
何伟没有应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聚光灯下的石磊,样子不算很帅,但气质很刚毅,挺拔的鼻梁,整齐而洁白的牙齿,特别是那双清澈的眼睛,透射出几分忧郁的眼神,显得更加成熟。
. m& V" G) y, K+ `7 A 何伟突然发现石磊身上有种特殊的人格魅力吸引着自己。 |